過去20年間,一種怪異現象在世界各地城市不斷增加,每個月都有一大群單車騎士在某地聚集,接著在毫無規劃、毫無領袖、毫無目的地的情況下,如同嘉年華會般不斷騎車向前,單車擠滿車道,造成車速變慢,讓街道交還給單車、滑板、溜冰鞋、機車及其他種種交通工具。單車騎士愉快地在群眾間穿梭,享受自拖車音響系統播放的音樂,混雜著鈴聲、喇叭聲與人聲,有人穿著斑馬裝、套裝、反光外套,還有些人舉起閃光燈…不過這幅景象每月只會發生幾小時。一如從來都沒有典型的單車騎士,「臨界值」(Critical Mass)也沒有典型參與者,相較於傳統抗爭,這場活動為定期舉行,群眾鮮少大肆高呼口號,也不太常高舉標語或海報,「臨界值」或許看似不重要,有些人或許覺得無聊,但正因為沒有預設目的,又在城市裡大規模展演,才是其意義所在。
哲學家蘇頓史密斯(Brian Sutton-Smith)認為,人類在玩樂時探索各種可能,並且從中學習,他主張這是個人與社會發展很重要的元素,民眾參與遊戲時,在既定規則之內考驗創意;運動員相互競爭時,考驗自己的體能;在嘉年華會中,人們裝扮成不同於尋常自我的人物,體驗不同的社會情境,階級結構或性別角色或許都能暫時拋開。「臨界值」這種展演即與嘉年華會類似,藉由玩樂氣氛打破一般道路秩序,鼓勵完全不同的事物。
此種展演若要成形,日常生活中必須存在某種限制,已故俄羅斯哲學家巴赫欽(Mikhail Bakhtin)指出,歐洲中古世紀的農奴背負沉重的階級壓力,狂歡節即逃脫的出口;幾百年後,都會單車騎士則面對世俗政治,汽車與單車之間始終不斷爭奪權力,騎士受到限制,必須與又重、又快、馬力又大的汽車分享道路。「臨界值」在九零年代初首見於美國舊金山,此後快速散播至國內其他城市,這些地區都試圖追求以汽車為主要交通方式,時常壓縮公共空間,只剩下汽車可行駛的車道,不僅忽略單車及行人,更無視於大眾能在街上進行的各種活動,導致人們若想騎單車,得先克服恐懼,並面對路上各種可能風險,因為汽車駕駛在行進間,確實可能對車外其他人造成危險。包括英國倫敦、舊金山及世界許多城市內,民眾都希望破除這些限制,自由在路上行進,不需恐懼,也不必擔心受傷,只要有大批民眾站在車道上,街道就能夠慢慢回歸其他交通模式,一如舊口號所言,「我們並非阻礙交通,我們就是交通!」
活動每回開始後,群眾便毫無目標地各自向前,恰好對照今日道路一切都經過規劃、標示、指引、計時,因為活動充滿玩樂與突元,反倒能避免衝突,也常吸引旁觀者加入,任何人只要參與活動,對於城市街道即會產生不同的體驗,不必急著在某刻之前抵達某處,也不必屈從於平常的交通規則,不必為了配合汽車時速,而限制某些人移動的自由。荷蘭的設計原則與法律規範「Woonerf」則或許是個例外,要求汽車必須放慢速度,讓街道更加包容,開放各種活動;反觀一般運輸規劃凌駕其他都市規劃與治理,以功利與經濟主義定義空間,將汽車時速做為主要考量,因此在城市裡,人們擁有的可能性受限,「臨界值」就像一場實驗,提供更具人性的體驗選項。
「臨界值」沒有領袖、沒有規劃,並不直接藉由政治參與,推動更適合騎單車的環境,這項活動展現主張的方式類似傳統抗爭,但又與傳統抗爭不同,而是直接讓參與者立即體驗,這項主張可能帶來的改變。文化學者兼單車運動份子福涅斯(Zach Furness)指出,「臨界值」讓單車議題成為焦點,藉由公開表達爭取安全單車環境的訴求,又聚集大批單車騎士,讓更主流、更正式的單車倡議訴求顯得更加合理與可行。「臨界值」希望追求不再事事以汽車為主的城市,也同時感嘆城市受交通運輸主宰,因而欠缺更具人性與互動機會的公共空間。